【導讀】
《先知》的真理饗宴 —— 文字工作者/李曉菁
「你的船已抵達,你必須走了。」女預言家艾蜜特拉說。奧菲里斯城的群眾放下工作,扶老攜幼前來,不捨阿穆斯塔法(Almustafa)離去,唯有艾蜜特拉明瞭,這位上天揀選與鍾愛的先知,為了尋求超越之境,目光不斷望向遠方,搜尋他的船,已經很久了!
對土地的熱愛、對群眾的不捨,與前往異地追尋更高境界的想望,多股潮流在阿穆斯塔法心頭激盪。智慧的艾蜜特拉為群眾發言:「我們的愛不會束縛你,我們的需要也不耽擱你」;然而,她為群眾渴求,在阿穆斯塔法離開之前:「對我們說話,給我們真理。」讓這些關於生命的真知灼見,隨著子孫綿延,世代傳遞,永不湮滅。
「靈魂綻放自己,像一朵有無數花瓣的蓮花。」猶如蓮花綻放,先知緩緩吐露充滿哲思與詩意的語言,用單純的真理,深入人心。
敞開封閉的心,閱讀《先知》,迸發出的,是初戀的美麗悸動。先知要人追隨愛的召喚,當愛神發現你夠資格,自然會前來指引方向,讓你在愛中領略痛苦、釋放慾望,最後成全自己。而當生命出現真愛,先知要倆人彼此相愛,卻不綑綁彼此,就像橡樹與杉樹,同向上爭取陽光,不能在彼此的陰影下成長。
先知的語言洋溢溫柔,世界充滿無限包容。快樂與悲傷、理性與熱情、善與惡,這些世俗以為對立的價值觀,在先知眼中,並不相對,也不絕對,關鍵存乎一心。
因此他要人在快樂時省察自己的內心,然後會發現,那曾令你悲傷的,正賦予你快樂;而悲傷的人們,不也正為曾經快樂的事物哭泣。快樂與悲傷,在人心中分享著不可分割的命運,猶如善惡、好壞、正直與不義,用樹根纏繞地心的姿態,相互糾結,互為因果。而當理性與熱情、價值判斷與感官慾望在靈魂的戰場交戰,又該讓哪個支配哪個?
徬徨的人們渴望先知的指引,而他卻只是謙卑地提醒:「除了那此刻仍浮動在你們靈魂中的,我還能說些什麼?」那樣的回答,喚起沈默已久的心靈。
人們懷抱疑惑前來提問。懷抱乳兒的婦女問孩子、富人問給予、客棧老闆問飲食、農人問工作、泥水匠問房屋、織工問衣服、商人問買賣、法官問罪與罰、律師問律法、演說家問自由、教師問教育、學者問說話、天文學家問時間、青年問友誼、老人問善惡、詩人問美、隱士問歡樂、女祭司問祈禱、老祭司問宗教,二十八篇中,各階層的男女老少,從自己的觀點、職業出發,問的都是環繞自我的話題,然而,他們的疑惑,也是普世人們的疑惑,先知明白,他回答的對象將是全人類,不是一個人。
傾聽的人們,在先知的話語中,重估一切的價值與生活方式,傲然直立的人失重跌倒、跌落的人重新攀爬起來,然而,那不是先知的意圖,他掀起的,是一場不偏坦任何一方的心靈交戰,要人們在清晰的真光中審察一切,跌倒與直立的,本是同一個人,而眾人最後要面對的,都是同一個問題,死亡。
尼采筆下的覺者查拉圖斯特拉(Zarathustra),因為對人類的愛,背起重荷,深入人群,教導凡人自我超...
內容試閱
〈船來了〉
阿穆斯塔法集所有榮寵於一身,他是當代的曙光,在奧菲里斯城待了十二個寒暑,等船來接他返回出生之島。
在第十二個年頭,收割月的第七日,他登上城牆外的山頭,遠眺大海,看見他的船隨著薄霧駛來。
他的心門豁地開敞,喜悅奔騰直達海上。他閉起雙眼,在沉靜的靈魂中默禱。
然而,在他走下山頭時,愁思忽地湧現:
我如何能平靜地離去,不帶走一絲哀愁?不,我無法不帶著精神上的創傷離開這座城。
在此城中,我經歷了痛苦串起的白晝和孤寂綴成的夜晚;試問,誰能了無牽繫地擺脫痛苦和孤寂?
街道上鋪陳著我的思念,山林間穿梭著孩童們赤足行進的身影,我無法全無傷懷地從這些事物中悄然隱退。
今天,我褪下的不是一件外衣,而是親手剝離的一層皮。
置諸身後的也並非一個念頭而已,而是一顆用飢渴凝聚起來的甘甜之心。
然而,我不能再遲疑了。
召喚萬物的大海正召喚著我,我必須啟程了。
因為,我留下來只會僵固凝結,局限在模型之中,儘管時間在夜裏熊熊燃燒。
倘若能將這一切帶走,我會多麼高興,然而,我怎能夠?
唇舌給予聲音飛翔的羽翼,聲音卻無法攜唇舌同行,它必須獨自翱翔天際。
鷹鳥必得離開窩巢,獨自振翅,以期橫越旭日。
現在,他已行至山下,再次轉身望向大海,看見他的船泊進港口,船首站著來自故鄉的水手。
他的心靈對他們高唱:
我先人的子孫,浪濤的騎士,
你們曾多次在我夢中航行。
而今,在我甦醒時你們翩然來到,這是我更深沉的夢境。
我已準備好離去,我的渴望早已漲滿船帆,等待風起。
只要在這沉靜的氣氛中再吸一口氣,只要朝身後再投注愛戀的一瞥。
我就加入你們,成為水手的一員。
而你,廣袤的大海,沉睡的母親。
河流與溪澗唯有奔向你才能感到安詳與自由。
只要小溪再蜿蜒一回,林間再低吟一曲,
我就能奔向你,就像一滴無拘無束的水滴,奔回無垠的大海。
他走著,看到遠處的男男女女,從田地和葡萄園快步奔向城門。
他聽到他們喊他的名字,在田野間傳佈他的船抵達的消息。於是他對自己說:
離別之日莫非就是重聚之日?
離別前夕實際上就是我的黎明?
對於這些把犁留在耕地上或是停止榨葡萄汁的人,我該給他們什麼呢?
我的心該變成一棵結實纍纍的果樹,讓我採擷果實,分送給他們嗎?
我的願望該如泉湧,注滿他們的杯嗎?
我是否是一座豎琴,可以讓全能的手來撩撥,或是一支長笛,可以任由祂的氣息吹掠?
我是靜寂的追尋者,而在靜寂中我可曾尋獲什麼珍寶,確信可以分送予人?
若說這是我的豐收日,那我又是在哪個不復記憶的季節、哪塊田地上播了種呢?
若說這確是我該高懸燈籠之時,那麼燃燒其中的火焰應當不是我的。
我舉起的燈籠是空虛而黑暗的,
夜的守護者將會為它注滿燈油,把火點亮。
他開口述說這些,然而心裏卻有更多話沒有說,只因他無法說出自己深層的秘密。
他一進城,眾人就湧向他,齊聲向他呼喊。
城中的長者走向前,說道:
請先別離開我們。
你是我們薄暮時的午陽,你的青春讓我們有了夢想。
你絕非陌...